我家的小卖铺
文/宁一心
“叔叔,我想买东西,你啥时候过来?”一个稚嫩的声音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等五六分钟就过去。”父亲边说边将手上的活放下,打开水龙头、浸手、擦香皂、冲洗一气呵成。
“爸,我回去吧,你别回去了,坐着闲会儿喝点水。”听到父亲打电话的声音,我向父亲说道。
“那你回去煮点水,好好喝水。”骑车回去的路上,父亲嘱咐的声音一直萦绕在我的耳边。
我已经记不得父亲是在什么时候经营起我家的小卖铺的,但是他经营的小卖铺却贯穿了我的幼时、童年、少年和青春,甚至往后余生的每一天。
我幼时年少不记事,似乎父亲在那时起就开过小卖店,此刻我还依稀地记得老房子的结构:一间通长的房间,临街开了一扇门,却也不是现在小卖铺所在的位置。后来,我听父亲说起,他年轻时被人忽悠买了一台老式烤箱,为此买下做糕点的书籍,学做面包,结果不得其理,因此将其束之高阁。临街的那扇门或许就是那时开的吧!
展开剩余91%老房子在父亲兄弟几个之间来回流转了几次,最终还是落到了父亲的手中。父亲分了房子,努力干活的劲头就更足了,有时一整年也回不了几次家。这段时间,母亲成了家里的顶梁柱,除了照顾我和妹妹,还得照料家里的里里外外。
等我上了小学,父亲在外多年,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城镇务工人员,那会儿说城镇务工是“搞副业”,挣的钱比正式工还要多。父亲仗着年轻,各种体力活轮番折腾,好在年轻能吃苦,攒下了一笔钱。我记不得他是何时回来盖的新房,但是我却记得他和工人拿着长长的竹竿举起穿顶而过的电线的样子——生怕低矮的电线会影响我们盖家里的二层小楼。
这栋当时气派的二层小楼的楼下有两个房间,一个里间可以住人,另一间预留出来可以做铺面,铺面被当作了日后生活的后路;楼上有三个房间,但是从盖好到现在,我们一家人也只住过楼上的两个房间和楼下里间。
我们一家住进新房没多久,父亲又去外出“搞副业”了。后来的新年里,他找摄影师拍下了我们家在那个年代仅有的全家福:父亲和母亲坐在新房的门前,我和妹妹分别倚在他们的怀里。
之后的几年里,楼下的一层出租做过婚房,也被我的姥爷拿来做了店铺。
那时路过店门口,姥爷的收音机的声音便会从店里传到了大街上。收音机传来的滋滋哇哇的声音,引得路过的村民翘耳倾听。每天一放学,我风也似的穿店回家,尽管淘气的样子引来姥爷的不满,但是我却觉得很高兴。
我已经记不得是哪一年了,父亲在外“搞副业”回来,应该是挣到钱了吧。父亲在家的那段日子,挑水的工作就从母亲的肩上落到了他的肩膀。父亲挑得很高兴!
那会儿,村子里吃水全靠肩挑,一根扁担挑两个水桶,我们家的瓮每次得挑两回才能挑满。吃水的水井每到冬天会在边上结几层厚厚的冰,冰层铺满了去往井口的路上。人们每次挑水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踩虚滑倒。
但是意外偏偏挑中了父亲,他在挑水的时候,脚下打滑,肩上装满水的水桶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打滑的脚上,站立不稳的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水桶里刺骨的冰凉的水浸湿了父亲的裤子,但随之而来的,还有钻心的疼痛。
父亲膝盖骨粉碎性骨折了,他在家休养了好久。因为家里的收支只出不进,于是母亲承担起了家庭的重任,在服装厂开始了长时间的加班。那段日子,照顾父亲成了我每日放学的工作,但我却不觉得脏和累,反而很是心疼他,希望他快快好起来。在父亲卧床不久的某天,从没向生活低过头的他,在我面前意外地破防了,满眼是对生活不公的辩诉!
父亲的腿上落下了终身残疾,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肩无休止地扛起重重的水泥,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用手不停歇地干着劳累的苦活。后来每次路过石家庄的栋栋高楼大厦,我都会感慨父辈们的不如意。
父亲休养好之后,又外出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我的记忆里没有父亲的身影,有的只是母亲从服装厂深夜归来生火做饭的样子,因此我在能够操作火炉的时候,学会了帮着母亲做饭,那样母亲回家也能吃上一口现成饭。
后来的某一天,父亲带回了一个南方人,至今我还依稀记得那个南方人的样子。南方人教会了父亲做面包、做蛋糕和生日蛋糕的手艺,算是父亲的领路人。
那个年代,没点手艺还真开不了店,父亲靠着在南方人那儿学的手艺启用了为日后的生活准备的后路——临街的铺面,尽管开始时不如意,但总归是将店铺支撑了起来。我至今还记得:父亲开业前,将做好的面包和蛋糕送给左近的邻居尝鲜,这似乎是那个时候的传统流程。
之后的日子里,父亲便专注着这门手艺,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成熟。
可是只做面包和蛋糕真的撑不起家里的支出,虽然那会儿也没啥支出,我不知道有没有外债,但是村里上学真的花不了多少钱,我想父亲考虑的支出是未来的支出吧!
于是,父亲搬出了不知道在哪找的老旧柜台,摆放起了小孩子的零食、求神拜佛的香烛纸和供品。就这样,占据铺面的东西繁多起来,顾客也繁多起来,有了人气,生意便好了。
那会儿生意红火的只在初一十五,逢年过节。
每年的春节前后是我家最忙的时候,这个时候的父亲会做大量的面包和蛋糕送去就近的小卖铺,我成了最小的帮工,也是最出色的帮工,受到了姥爷、舅舅和舅妈的很多次夸奖。
我的节假日从玩乐的时光变成了父亲雇佣的“童工”的工作日。我那会儿真的很是厌烦家里为什么开了这家小卖铺,但是这始终是一件改变不了的事情!
等我上了初中,便习惯了这种忙忙碌碌的日子——帮父亲看店,或者说是帮自己看店更为恰当。每年春节放寒假,父亲总是催促我出门找伙伴玩耍,可是我的心里总是挂念着忙碌的店铺,每次玩得都没有以前尽兴。
小卖铺压榨了父亲很多的时间,出门访友和玩乐与父亲彻底无缘:别人节后忙着工作,父亲也在忙着工作;别人过节忙着玩耍,父亲却忙着小卖铺。
节后的闲暇时间,父亲依旧会外出务工,做起了大师傅帮人做饭和做一些不累的活计,或许只有在外出务工的空当,他才能短暂的与人交流。
平时的店铺没有“三大节”(春节、清明、中秋节)的人来人往,父亲为了留得住顾客,让购物更加便捷,花钱购买了三个新的玻璃展柜,展柜分三层,铝合金的边框,上、前、左、右四面全是玻璃,放在店铺里显得非常气派。进店里的顾客选择东西更加方便,也就有了不错的心情,同样我们拿取物品也一目了然,不用东寻西找。
展柜使用不久,便被前来购物的顾客压碎了,因为展柜是玻璃的,经不住按压,前来购物的半大小子喜欢压在柜台上,父亲又没有经验,只能看着展柜的玻璃被压碎了。那会儿,父亲虽然会对每一位进门的顾客进行提醒,不要用手按压展柜,但是孩子们却不懂这样的提醒有什么深意。
展柜被压碎后,父亲也懊恼了许久,利用透明胶带重新粘连后继续使用。在得知玻璃被压碎的时候,我是有多希望玻璃可以经得住按压,那样父亲就不会因此而生许多天的闷气。
随着玻璃压碎的消息传了出去,父亲便告诫我和母亲要经常提醒这些半大小子。进店里购物的顾客看到粘连的玻璃也多了些许小心,小心的是不要被玻璃划伤,小心的是不要被主家讹上。我对每次提醒都显得不耐烦,怪父亲买的展柜质量太差劲儿,平白给我们增添了这样的话术。
不记得是哪一天,父亲的糕点生意做起了月饼,于是每年又多出了一个月的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不过月饼生意进入正轨的时候,我已经就读高中和大学了。
在高中和大学的日子里,我远离了小卖铺,但在寒暑假也会不得不帮父亲守店。大学毕业后,我以为我逃脱了命运的安排,可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但是和小卖铺的纠葛却越来越深了。
开始工作后,我以为空余时间都是我的,我可以随意挥霍这些时间,但意外的是我选择了在这些时间里主动加班。那时的我觉得在喜欢和主动支配下的工作是人在世间得到的最好的馈赠,为此还勾勒了一幅未来的蓝图。
可是谁能想到,我兜兜转转了几年,又回到了父亲和母亲的身边,依靠着他们对我的爱苟活在这个世上。如果不是他们极爱我,我也不会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有依恋和不想辜负的人,而那间我从小打工的店铺继续帮着父母养活着我和我们这个家。
因此,在我继续参加工作之后,那些工作的闲暇之余,我习惯性地乘车回家,去看守着我逃离了二十多年的小卖铺,帮守着店铺里忙碌的父母。只有在那时,我焦躁不安的心才会变得平静和安定下来。而每次回家,我也会从南三条采购大量的玩具,以填充空荡的三个展柜。
直到许多年后,三个展柜光荣退休了两个,那两个被父亲低价卖走,剩下的一个坚持到了现在,依然承担着展放货物的职责。
父亲为了展放物品的方便,后来又购置了三个木制的架子和五个铝合金架子。八个架子曾被设计了多种展放的位置,但始终没有展现出货物架子应有的价值:三个木架子,只有靠墙中间位置的架子被物尽其用,四层格子挤满了货物,最底层也堆满了东西,哪怕是靠着架子底部的位置也摆放了许多东西;剩余的两个木架子却成了摆设,只是摆挂了零星的物品。五个铝合金架子上堆放了许多东西,成了货物的临时存放架,一点也不像物品展示架,而架子上有很多年代久远的未出售的物品,也只有那些零食一类的东西才会经常得到父亲和我的关照。
2018年,我辞去了市里的工作,回到老家考上了教师编,那时小卖铺的生意已经走下坡路了,但是“三大节”依旧是店铺在一年的时间里最火的日子。不过在“三大节”里,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成了父亲最喜欢的节日,因为在这段时间,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
父亲长年累月地深耕月饼制作,名气传遍了十里八乡。在中秋节前,他会忙到顾不上吃饭,那时来店里加工月饼的乡亲会从早上排队到很晚。
后来,我偶尔听父亲说起学做月饼的过程,因为做月饼成为他最大的和最主要的生意。他每次说时只说个大概,而我也只是听个大概,唯独有笔记资料的便是父亲摸索了多年才研究出的月饼配方。
我觉得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聪明的人,父亲眼里最为珍贵的月饼配方却是糕点行业比较普通的原料配比。可是父亲做的月饼却真的很好吃,不添加任何的防腐剂,放置半年,甚至一年仍然酥脆可口。
在清明和中秋之外的时间,店铺是小孩子的乐园,因此父亲非常喜欢设计店铺里物品的摆放位置。多年的卖货经验告诉父亲:货物摆放的位置会增加物品的购买率。所以,父亲在店铺的地上支了几块木板,然后将各种零食分开摆放,面制品也就是所谓的辣条,摆在靠门的木板上;糖果类摆放在店中央的木板上。木板的高度只有四五十厘米,小孩子可以一目了然看到心仪的零食。刚刚摆放的时候,店里的零食卖得出奇好。
当小卖铺的香烛生意越来越难做时,父亲也不在意小卖铺了,全年大多数的时间店铺都是我在照料,我也从父亲雇佣的“童工”变成了小卖铺的正式员工。我却不再像儿时那样觉得厌烦和躲无可躲,从儿时抗拒看店,变成了现在主动看店。
因为我的入职教师编,我逃了一辈子的小卖铺最终和我变得难舍难分:工作日的时间,我在学校教学,剩余的时间就是和小卖铺里的小顾客进行博弈。
看着日益衰败的小卖铺,我为父亲感到心酸,这里是他奋斗过的地方,见证了我们家全年无休的起起落落和忙忙碌碌。
有时候,我经常在想如果我没有成为一名教师,是否会帮助父亲经营这个小卖铺,带着我家的小卖铺生意出去闯一闯;有时候,我也在想父亲如果身体康健,是否还会着手经营这家小卖铺,是否会带着小卖铺生意走出生活了一辈子的小山村;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父亲没有经营这家小卖铺,我的童年、我的少年、我的青春是否会更加的精彩。
现在,父亲努力半生赚来的这家小卖铺,尽管门可罗雀,但是他还想再努力奋斗一把——重新选个铺面开一家店,专门做自己拿手的月饼。到时,父亲想着店铺挂上“老三月饼”的招牌,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本就不错的名气传得更远。
讨论起重新开店的心路,我觉得父亲又变成了年轻的模样,充满了向阳而生的活力和拼搏奋斗的力量。于是继续守着这家小卖铺成了父亲、母亲和我默认的约定。每天下班一回家,我就会从父亲的手中“接棒”看店的工作,等待顾客上门,虽然等的只有那么两三个小孩,但是我会多等一个小时,那样馋嘴的小孩就会有地方买到想吃的零食。
坐在小卖铺的柜台前,我常常心疼起父亲:他把一辈子都奉献给了我们这个家,我也没有看到一年中的哪一天是独属于他的;我原以为父亲是一只懂得疲倦的“驴”,但是他比拉磨的驴子更加不知什么是累;母亲常说他,生了病爬不起来才知道闲着,可是他也时常带病照看着小卖铺的生意。或许,父亲会在干到干不动的时候才会闲着,但我想让他学一学别人家的父亲,每天下下棋、喝喝水、打打牌。我知道父亲还想趁着“还未老去”奋斗一把,但只要能够身心快乐,我们也就随他去了。
想着想着,我收拾起背包,拔下手机的充电器,关上店铺的大门,往家里赶去,回去守着我的父亲母亲,做好父亲的“狗头军师”,好好享受一家人的温馨。
我希望父亲的事业能够继续下去,因为我想一直陪伴着父亲,做父亲的帮手,支持父亲走下去。父亲过得开心和欢乐成了我追求的目标,或许小卖铺会一直开下去,但是往后余生的故事又有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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